原创文章：原谅笑容-军人的诱惑♥漫画

我在晃动杯子的时候，杯里的水溢了出来，我断定它是故意的。它想要溢出来，所以它就溢了出来。在搭乘地铁时亦是如此，启动或制动间，每位乘客都在随向心力左右摇晃，像是一面面经幡，指引圣地的同时也带领他们寻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没有什么是说得清的。而此刻，我和散发出阵阵汗臭的众人都处于一个平行的运动轨迹，与自杀不同，后者人与所有静置物体是相悖的，或许根本就不在同一思维中，一旦察觉出异样，就再也不会安宁。我察觉出自己的异样是在前年，早期的各种征兆十分微弱。从那时起，我时常臆想自己是一只透析多年的巨型蠕虫，病床安置在柜式呼吸机的右侧，房间里也没有任何看护者。这时，病房的门开了，有个人走了进来，对方好像并不惧怕我，所以又走近了一些。这下我完全看清了她的脸，是个女人，她后面的步调基本是靠着挪移才能够完成。杯子里的水又溢出来了些，那台呼吸机显示屏上本就微弱的频谱信号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再后来，医院出示的诊断报告写明是自杀，可仪器电源上的指纹明明不是我的。

靠近1居住在这片破旧的小区里并不是我的本意，这里呈现的破败感不亚于70年代兴起的国企厂房。楼道里恶心的业主们时常将未脱净清水的内衣裤晾晒在阳台栅栏上，水就顺着遮蔽生殖器的那块布料边缘流下，稍微一凑近，就能闻见一股熟悉的洗衣粉味道，说不清是什么品牌，这类物品与小区内成千户业主类似，都太过同质化了。算一算，我在这四年了，与那些恶心的人也周旋了四年。这个小区的老龄化极其严重，上了年纪的老弱病残根本不会顾及自身的身体状况，恣意行走的同时也会向世人展示对于他们来说听上去极其可怜的病情，大多是糖尿病和癌症患者，像极了国企工厂里被车床锯断的废铁。唯有少数人不会横档在路中央，他们在傍晚时就坐在小区公园里的长凳上，不会说什么，他们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上帝的死亡通告。相反，上帝却要硬着头皮接受他们的苦难和哭诉且无法拒绝，下坠的物体和空气终究是自相矛盾的。这个时候我又听见了某种声音，我不确定是否是人声。这几年总有许多莫名的对话声刺穿我的耳室，直至耳膜。这些声音在某一时间节点内会指引我前进，或是坠落，说不准，我记忆力一向不怎么好。“你又选择错了，我的孩子，从你晃动杯子，水溢出来的时候，你所剩的时间就不多了。”“你和其他人不同，他们有退路可循，而你只是活在一个可笑的小区里，跟一些愚蠢的垃圾生活，几十年后，那些垃圾死了，你也就成为了垃圾，然后会有人来找到我，具体工作大概就是唾弃你这类垃圾。我每天见得太多了，也回答了很多重复的话，可我依然会存在，一直存在下去，这需要修行，可你不行，你的生命体征无法完成转化，其中的缘由只有你才能够解释。”实际上这是一件极其诡异的状态，当有一个陌生的声音灌入时，我对它的第一反馈并不是惊恐，而是异常亲切。它更像是一名外国译制片的配音演员，但我对它并无太多的印象。2在这之前，大约在两年之前，或者更早，我还是个人，一个正常人，活在像蚁穴的城市中，如同奔走在土壤上的工蚁，在食物和巢穴之间往返，虽说身份卑贱，但的确需要一部分扮相奇特的傀儡，将别人的制裁强加进自身的体内，并无条件的去侍奉宿主。这太荒谬了。近段时间，我正在试图摆脱被动，我想要主动接近旁人。

3小区的夜晚是我最想接近的状态，的确是一种状态，它更能带给我存活下来的快感。我跟在几个高龄女人的身后，她们一边散发出那个年龄层特有的气味，同时还卖力的用右手捶打着左肩，以为这样就能够驱散体味和疾病，直至消失。我有些想吐，但犹豫再三还是跟紧了些，这才听清了她们的交谈。“听说前面那栋楼的老艾病情又加重了，那个骚娘们儿，年轻的时候睡了好几个男人，这病八成是睡出来的。”“谁知道呢，我和她还挺熟，我知道她堕了一次胎，到现在也没怀上，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好。你们瞧瞧小区右侧面馆的那个……那个小梅，也是和外面几个民工乱搞，人家不也活得好好儿的。”我突然觉得有些恶心，又有些想吐，连忙从衣服兜儿里掏出一支烟，直到吐出第二口烟雾，才觉得气儿顺了些。然后第三个女人说话了，她有些消瘦。“她们这样还算是个人，不像我，隔一天就得去医院透析换血，我家那死男人是不会管我的，十几年都是我自己去，他死了才好，他怎么还不死。我的主治医生是个胖子，你们说他怎么也还不病死，不是说胖子更容易得病吗。”其他女人敷衍的笑了笑。我没有笑，吸了一口烟，她继续说了下去。“护士每天都逼着我输液，说是可以缓解透析后的不适感，但我他妈的都知道，灌进我体内的全都是维生素C，那天我看到袋子上的字了，他们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可我们能怎么做，没几天活头儿了，就这样吧，能死在医院里，已经是最大的幸运。”她说完，一口痰吐在了我的前面，我避开了。其他几人换了一只手捶肩，消瘦的女人似乎还没说完，顿了顿，她或许觉得应该停顿一下再继续说。“那天我做梦，梦见我死了，你们知道吗，我在梦里死了，真他妈可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左边就摆放着一台活塞式透析仪和一台呼吸机，再后来，我隐约看见一个人走进来，呆滞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几分钟后，那个人就开始向呼吸机走去，那一刻我明白了，一切都是假象，那个人想杀死我，我可能就这样死了。”“然后呢？”事实上，我前面一共有四个女人，第四个女人一直在听，我不明白她为何在这时提出疑问。“倒也奇怪，他什么也没有做，看了我几分钟就离开了病房。或许是哪个护士或医生，他们没理由要杀死我。”“但这是一场梦，你现在还活着，还得坐在病房里等待维生素C流尽，你完全可以等待，你可以看得更清楚，或许那个人还会再来，也不一定。”“来不及了，就连那个睡男人的臭婊子也快死了。我们都老得不行了，还妄想什么。”这个女人说完又吐了一口痰，吐在了路边的草地上。“你什么也不懂。”第四个女人说完这句后就离开了这个队伍，朝另一侧走去，应该是回家的方向。我看见那边有许多路灯，射出的光延伸到很远，我看不见尽头。远离1他得知他心理出现异常是在两年前。那天，他也梦见他死了，由上至下，摔得粉碎。在这之前，在梦里，他放声哭泣，而事实上他却小心翼翼的活着，心脏至少在生理上是跳动的。他终于清醒了，他感觉他坐在一个房间里，这感觉很糟糕，他所认定的场景本该是地面的血泊和旁人的惊恐，而不是被困在梦境里无法自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看了一眼她，突然很想笑，他笑出了声。“好笑吗？”他没有回应。他拨弄着眼镜，是一副掉了色的树脂眼镜，镜腿也早已松动，大约是几年前买的，具体时间已经忘记了，他的记忆力一向不怎么好。透着天花板造型浮夸的吊灯，满是划痕的镜片上可以折射出对面三个女人模糊的影子。她们此刻的角度很微妙，最年轻的女人坐在离他最远的沙发独座上，另外两个年长的女人并排坐在另一侧的双人沙发上，而他却靠在落地窗旁。他又觉得很好笑，就又笑了起来。“笑够了就他妈的快说，如果你要走就赶紧走。”离他最远的女人有些不耐烦了。“什么？”笑声渐渐弱了下去，他重新戴上了眼镜，用手调整了镜腿的上下角度。“为什么要这样，三个人都在等待一个答案，你是怎么想的，是你对不起我的。这件事拖下去没有任何结果，孰对孰错，今晚就结束吧。”她们什么也不懂。他突然感到体内血液停滞了，他站直了身子，将落地窗推开了一个人的宽度，这个动作她们没有察觉出任何的异常。“起初我还能低声呓语，经过两年的折磨，最终只靠内心的嘶吼来补给生命。你们总是把自然人开始对世事的呐喊当成谈资和笑话，或者索性置之不理，更糟糕的情况是即使有所察觉，也会显现出异常轻松的状态。被忽视的人最终会跌入深渊，就像是马戏团里的小丑，抹满刺鼻的粘稠涂料来配合看台上的观众，小丑以为装出一副伪善的笑容就能够全身而退，直至现在，他都无法逃出舞台。”他继续说。“你们看房间四周的墙壁，多像一方棺椁，很显然，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假装其乐融融地生存在棺椁内部的石棺里，日照无法射进来，我想这全都是弥留前的回光返照而已。你们当然知道，你们再清楚不过了。”他类似控诉的语言喷薄而出，弹射在三个女人的脸上。他又笑了，今晚他笑了很多次。2桌上摆放着一个普通的玻璃杯，四年前购买的，杯沿的茶垢已经无法折射出水原本的形态，此刻水更像是油，高密度下黏结住房间里四个人的心脏。他意识到又回到了原点，实际上，杯中的水并不是水本身溢出来的，而是人为的。就在这场毫无意义的对峙快要结束前，房间突然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再后来，时间大约是几秒钟后，墙壁和地面开始出现了一道道裂缝，他对面的三个女人开始哭喊，不约而同的望向这个房间内唯一的男人，她们终于意识到唯有男人才能够拯救女人，这是多么荒诞的生存法则。他翻开随身携带的《圣经》，自从他得知自己是异类后，就时常带着这本书，但他随即又合上了，他觉得西方那一套理论只能拯救尚存理智的人类，而面前的三个女人早已被他视为愚蠢。神不会出错。“就让它们裂碎吧。”他望向对面最年轻的女人。“总要结束的，我早就变成了一具腐尸，这是一种长期以来的自相矛盾，谁也弥补不了。上帝已经原谅了你们，但代价谁也无法逃脱，如今你们能够原谅他吗？”他猜想他此时的面部表情集合了决绝和嘲讽，这是种无以言表的快感。房间又开始晃动了，这次的频率不亚于地震后的余震，可真正的毁灭还未来临。他从一开始就对毁灭的过程呈现出无所谓的态度，他渐渐穿过一人宽的落地窗窗缝，来到了阳台上，他在阳台朝里望去，三个女人随着房间的晃动开始呕吐，哭喊和求救声盖过了砖石砸落的巨响，她们衣服也竞相被张开的裂缝吸了进去。他想了想，还是将《圣经》丢向了最年轻的女人，但很显然她是接不住的，那个女人无暇顾及丢来的物体究竟是信仰还是乌托邦，她只想活命。靠近1初冬的晨雾还较为稀薄，不比隆冬时的绝情，到了中午，雾就会化尽，温暖也会铺开，向世人展示着它的真谛。他幼年时，时常臆想能造出一支巨大的针管将半空中所有的湿雾灌入管体，可此刻站在高处向四周望去，也只能看见无尽的深渊。这一年，他没有了生命体征，没有任何缘由，他就是想死，所以就死去了。是自杀，从阳台上跳下去的，周围的人从法律角度不会有任何的压力，这一切都由死者承担。不过，也不会再有后续了。从地面向上堆垒的第八层，就是他跳下去的楼层了。此刻我距离这具尸体只有三米，我望着它，它浑身上下的骨骼都已摔得粉碎，这次不同于地铁的运动轨迹。我抬头看向那层楼，竟有三个全身裸露的女人站在阳台栅栏后，她们双手撑在栅栏上盯着地面发生的一切，一时间忘记了初冬夜晚的风的凌冽。我倒是松了口气，结束与开始，其实并无太多复杂的程序，倘若按照本人的意愿结束生命，这倒也怪不得旁人，更难以加罪并问责死者本身。血液已经全部流向了地面，我将头还原到正常的角度，下意识的向后挪移了几步。他成为了它，请原谅他。

2“小区物业温馨提醒，防火防盗保安全，垃圾分类净家园。”

远处，小区内的保安闻讯赶来，他手里握着的扩音喇叭还在发出刺耳的提示音。